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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斯特拉尔(Gabriela Mistral)诗选 
 
密斯特拉尔(1889-1957),1945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死的十四行诗 
 
一 
 
你被放在冰冷的壁龛里, 
我让你回到明亮的人世, 
他们不知道我也要安息在那里, 
我们的梦连在一起。 
 
我让你躺在阳光明媚的地方, 
象母亲那样甜蜜的照料熟睡的婴儿。 
大地变成一个柔软的摇篮, 
摇着你这个痛苦的婴儿。 
 
然后我去撒下泥土和玫瑰花瓣, 
在蓝雾般的月光里 
轻盈地覆盖住你。 
 
我放心地远去, 
因为再也不会有人到这墓穴中 
和我争夺你的尸体! 
 
二 
有一天,这长年的郁闷变得沉重, 
那是灵魂会通知我的身躯, 
它再不愿沉重地走在玫瑰色的路上, 
尽管那里的人欢声笑语…… 
 
你会感到有人在掘墓, 
又一个沉睡的女人来到你寂静的边, 
当人们把我埋葬, 
我们便可以滔滔不绝地倾诉! 
 
那时你就会知道为什么 
你正在盛年 
却长眠在在墓穴中。 
 
在死神的宫中有一座星宿, 
你会明白它在洞察着我们, 
谁背叛了,谁就被星星带走…… 
 
三 
那天,邪恶的双手扼住了你, 
星星把你带出百合花园。 
当邪恶的双手不幸伸进花园, 
你的生命正在欢乐之年…… 
 
我对上帝说过:“他被引进死亡, 
别再让谁引走他可爱的灵魂! 
上帝,让他逃出那邪恶的手掌, 
让他安睡在你给人类的漫长的梦中! 
 
“我不能呼唤他,也不能和他同行! 
一阵黑风打翻他的小船, 
不是让他回到我的怀抱,就是让他盛年时丧生。” 
 
在花朵般的岁月,船不再前行…… 
难道我不懂得爱,难道我没有感情? 
就要审判我的上帝,你的眼睛最清! 
 
吴雪 译 
 
默爱 
 
如果我恨你, 
我会斩钉截铁地对你说, 
可如今我爱你, 
对人类如此含糊的语言 
我却信不过。 
 
你愿它化作一声呼唤, 
来自深深的心底, 
可它还没出胸膛和喉咙, 
灼热的激流早已有气无力。 
 
我本是一座涨满的池塘, 
可对你却像干涸的泉眼一样。 
一切都由于我痛苦的沉默, 
它的残暴胜过死亡! 
 
 
赵振江 译 
 
空气 
 
时而显现,时而隐去, 
这就是空气,这就是空气, 
别看他没有嘴, 
舔着你、吻着你,像亲爱的父亲。 
 
啊,我们穿过了他,但又未把他穿破, 
他像是受了伤飘散,但又无怨言, 
他很像把什么都裹起来带走, 
而又把什么都完整地留下,这就是空气…… 
 
陈孟 译 
 
消逝 
 
我的躯体要一滴一滴地离开你。 
我的脸庞要在沉闷的油彩中离去; 
我的双手要化作零散的水银, 
我的双脚要化作两个尘土的时辰。 
 
一切都要离开你!一切都要离开我们! 
我的声音要走了,它曾是你的钟 
只对我们发出声音。 
在你如梭的视线中, 
我将失去紧缩的表情。 
目光要离开你,当它注视你的时候, 
献上刺柏和榆树。 
 
我要带着你的气息离开你: 
宛似你身体挥发的湿气。 
我要带着失眠和梦幻离开你, 
消失在你最忠实的记忆。 
在你的记忆中,我变得与那些人相同, 
既没在平原也没在丛林中诞生。 
 
我愿化作血液,流动 
在你劳作的手掌和果汁似的口中。 
我愿变成你的内脏,焚烧 
在我从未听到的你的行进中, 
在你宛似孤独大海的癫狂 
回荡在黑夜的激情中! 
 
一切都要离开我们,都要离开我们! 
 
 
赵振江 译 
 
黎明 
 
我敞开胸膛, 
让宇宙进来,像炽热的瀑布一样。 
新的一天降临, 
我便消亡。 
我像饱满的岩洞 
将新的一天歌唱。 
 
为了失而复得的乐趣, 
我朴实无华,既不接受也不给予, 
直到黑夜出哥尔戈纳 
战败、逃离、遁去。 
 
赵振江 译 
 
玫瑰 
 
玫瑰心中的宝藏 
与你心中的一样。 
像玫瑰一样开放吧, 
沉闷会使你无限忧伤。 
 
让它化为一阵歌声 
或者化为炽热的爱情。 
不要将玫瑰花隐藏, 
它的火焰会烧坏你的心胸! 
 
赵振江 译 
 
羞怯 
 
如果你看我,我就变的美丽 
仿佛小草披上降下的露珠, 
河水退去时,高高的芦苇 
不再认得我焕发容光的颜面。 
 
我羞怯,为了我凄凉的嘴巴, 
粗哑的嗓音,笨拙的膝头: 
如今你看着我,走进我, 
我感到我可怜,在赤裸地摸索。 
 
你在路上逢到哪块石头 
都比不上这个你捡起来的女人 
在拂晓的微光下更加赤裸, 
因为你看见了她,听见了她的歌。 
 
我要缄默,为的是不让 
原野上经过我的人知道我幸福, 
缄默于照上我粗糙额头的光辉 
缄默于我手上所有的颤栗…… 
 
夜来了,露珠落上小草; 
久久地看着我吧,温存地说话, 
但愿明天河水退下时,你所 
吻着的她,已经满被美丽! 
 
 
吴雪 译 
 
天意(节选) 
 
 
四 
即使你在青苔的路上行走 
也会摇撼我的灵魂, 
无论在山岭,在平原 
你都在渴求中消失。 
无论在哪个国家的黄昏 
晚霞都是我的伤痕。 
 
尽管你在招呼别的女人 
我仍然听见你的声音。 
 
五 
如果你远去,死在他乡 
你就在地下等待。 
让手象瓢儿一样捧开, 
让我的泪水流在里面。 
你会觉得在痛苦的身体 
会让你颤抖, 
直到我的尸体化成颗粒, 
撒在你的脸上。 
 
 
吴雪 译 
 
子夜 
(以下三首由抚琴居供稿) 
 
美哟,这子夜。 
我所见玫瑰树的枝节里 
流涌的糖汁升向玫瑰。 
 
我听见 
威严的虎,那炽烈的条纹 
不让它睡眠。 
 
我听见 
一个人的诗章 
在黑夜里增长, 
犹如沙丘。 
 
我听见 
我母亲在沉睡, 
呼吸着双重的气息。 
(已经五个岁月, 
我沉睡在她身中。) 
 
我听见 
罗讷河流向下游,带着我① 
象个父亲,被盲目的泡沫蒙瞎了眼睛。 
 
之后、我不再听见什么, 
只是向着 
阿尔莱斯的城墙下落,② 
充满着阳光。 
 
①罗讷河,从瑞士流经法国入地中海。 
②阿尔莱斯,法国城市,在罗讷河畔。 
王央乐 译 
 
孤单的孩子 
 
我听见一阵哭声,就在山坡停住, 
走近路边一座茅舍的门。 
一个孩子从床上以甜甜的双照看我, 
无限的柔情仿佛醇酒,把我陶醉。 
 
母亲迟迟未归,还在田畴弯腰劳动; 
孩子醒来寻觅温暖红润的奶头, 
放声号哭……我抱起他紧贴胸怀, 
一支催眠曲从我胸中升起,颤颤巍巍…… 
 
月儿从敞开的窗口瞧着我们。 
孩子已经沉睡,歌声伤佛另一种光 
冰浴着我因此而充沛的心胸…… 
 
那位母亲慌张地急忙开门走进, 
看见了我脸上的幸福那么真实, 
竟让她的孩子依然留在我入睡的胳膊之中! 
 
王央乐 译 
 
母亲的诗(节选) 
 
被吻 
 
  我被吻之后成了另一个人:由于同我脉搏合拍的脉搏,以及从我气息里察觉的气息,我成了另一个人。如今我的腹部象我的心一般崇高…… 
  我甚至发现我的呼吸中有一丝花香:这都是因为那个象草叶上的露珠一样轻柔地躺在我身体里的小东西的缘故! 
 
  他会是什么模样? 
 
  他会是什么模样?我久久地凝视玫瑰的花瓣,欢愉地抚摸它们:我希望他的小脸蛋象花瓣一般娇艳。我在盘缠交错的黑莓丛中玩耍,因为我希望他的头发也长得这么乌黑卷曲。不过,假如他的皮肤象陶工喜欢的粘土那般黑红,假如他的头发象我的生活那般平直,我也不在乎。 
  我远眺山谷,雾气笼罩那里的时候,我把雾想象成女孩的侧影,一个十分可爱的女孩,因为也可能是女孩。 
  但是最要紧的是,我希望他看人的眼神跟那个人一样甜美,声音跟那个人对我说话一样微微颤抖,因为我希望在他身上寄托我对那个吻我的人的爱情。 
 
甜蜜 
  
  我怀着的孩子在熟睡,我脚步静悄悄。我怀了这个神秘地东西以来,整个心情是虔诚的。 
  我的声音轻柔,仿佛加上了爱的弱音器,因为我怕惊醒他。 
  如今我的眼光在人们的脸上寻找内心的痛苦,以便别人看到并了解我脸色苍白的原因。 
  我小心翼翼地拨动鹌鹑安巢的草丛。我轻手轻脚地走在田野上。我相信树木也有熟睡的孩子,所以低着头在守护他们。 
  
永恒的痛苦 
 
  如果他在我身体里受罪,我会苍白失色;我为他隐秘的压迫感到痛苦,我看不到的人稍一活动可能要我的命。 
  可是你们别以为我只在怀着他的时候,才跟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当他下地自由行走的时候,即使离我很远,抽打在他身上的风会撕裂我的皮肉,他的呼号会通过我的嗓子喊出。我的哭泣和我的微笑都以你的脸色为转移,我的孩子。 
  
大地的形象 
 
  以前我没有见过大地真正的形象。大地的模样象是一个怀里抱着孩子的女人(生物偎依在她宽阔的怀抱)。 
  我逐渐明白了事物的母性。俯视着我的山岭也是母亲,黄昏时分,薄雾象孩子似的在她肩头和膝前玩耍。 
  现在我想起了溪谷。溪底的流水给荆棘遮住,还看不见,只听得它潺潺歌唱。 
  我也象溪谷;我觉得细流在我深处歌唱,被我身体的荆棘遮住,还没有见到光亮。 
  
致丈夫 
 
  丈夫,别搂紧我。你使他象水里的百合似的在我身体深处浮起。让我象静水一样呆着吧。 
  爱我吧,多给我一点爱!我多么娇小,将同你形影不离;我多么可怜,将另给你眼睛、嘴唇,让你享受世界的乐趣;我多么脆弱,爱情将使我象陶罐一般坼裂,倾泻出生命的美酒。 
  原谅我吧!我步履蹒跚,替你端酒时笨手笨脚;是你把我充实成现在的模样,是你使我的行动变得这么怪里怪气。 
  比以往任何时候更亲切地对待我吧。别热切地搅扰我的血液,别激动我的呼吸。 
  如今我只是一幅纱幕;我整个躯体只是一幅有个孩子在底下睡觉的纱幕! 
  
黎明 
 
  我折腾了一宿,为了奉献礼物,整整一宿我浑身哆嗦。我额头上全是死亡的汗水;不,不是死亡,是生命! 
  上帝,为了让他顺顺当当出生,我现在管你叫做无限甜蜜。 
  出生了吧,我痛苦的呼吸升向黎明,和鸟鸣汇合! 
 
神圣的规律 
 
  人们说,经过生育,生命在我身体里受到了削弱,我的血象葡萄汁从压榨机流出;可我只觉得象是吐了一口大气,心头舒畅! 
  我自问道:“我是谁,膝头能有一个孩子?” 
  我自己回答说: 
  “一个怀着爱的人,在被吻时,她的爱情要求天长地久。” 
  大地瞧我怀抱着孩子,为我祝福,因为我象棕榈一样丰饶。 
 
雷怡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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